文｜《財經天下》周刊 程靚

編輯｜楊潔

剛結束了2022年“國考”的柯曉，又馬不停蹄地繼續(xù)備戰(zhàn)兩周后的“京考”。

作為某“211”院校新聞學碩士研究生，柯曉直言：“感覺現(xiàn)在是全民考公，而且全班就沒有一個人不考公，哪怕最后落榜或者選擇其他職業(yè)，也不會浪費掉應屆生的機會。而且對于家在外地但想要留京的人來說，這是一條很靠譜的道路。”

近年來，公務員考試熱度越來越高。據統(tǒng)計，2022年國家公務員考試報名并通過資格審查的總人數(shù)為212.3萬人，同比增長了近35%，首次突破了200萬大關。報名期間，“國考西藏一職位招錄1人近5000人報名”的話題更是一度登上熱搜。雖然今年國考招錄人數(shù)又增加了5516人，但是68:1的報錄比還是凸顯出了競爭激化的殘酷。

面對快節(jié)奏、機遇飽和以及年齡高壓等工作難題，不論是應屆畢業(yè)找工作，還是職業(yè)需要換工作，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投奔公考洪流，“宇宙的盡頭是公考”這句調侃語似乎正在成為“現(xiàn)實”。與此同時，“雙減”政策的落地，也迫使不少教培機構開始向職業(yè)教育賽道發(fā)力，而公考培訓作為其中一大分支不可避免地迎來了更大的市場競爭。

不久前，公考培訓機構尺墨教育宣布獲得金石資本3000萬元融資。而公考賽道上的老玩家粉筆網，也在今年年初完成了高達3.9億美元的A輪融資。據企查查公布的《近十年職業(yè)教育投融資數(shù)據報告》顯示，2021年前三年季度，職業(yè)教育賽道共發(fā)生33起融資事件，融資總額超53億元。

但與熱鬧的公考大潮和資本投入相比，當前的公考培訓生意卻顯出了幾分冷清。曾被視為大白馬的公考龍頭中公教育，目前股價已跌近8成，市值也從巔峰的2700億元縮水至640億元。截至12月10日收盤，中公教育每股報價10.37元，漲幅1.87%。在最新公布的第三季度財報中，因其業(yè)績大幅下跌還引來了深交所的關注函。

公考培訓，還是門好生意嗎？

公考大熱，培訓生意卻難做了？

目前已順利“上岸”某省選調生近半年的張牧霄，曾是中公教育協(xié)議班的學員，“我花了3萬多元報了中公的省考協(xié)議班，但華圖和粉筆的資料我都用過。現(xiàn)在想來，線下班最大的好處是能讓我靜下心來坐在教室里刷題，同時一些已經整理歸納好的資料減少了我獲取信息的成本?！?/span>

公考圈子里將成功被錄取稱為“上岸”。對在“河”里參賽的“選手”們來說，公考培訓課程就是“能量加油站”了。為了能夠在百萬人的競爭中勝出，不少公考人付出大量的金錢和時間來“補充能量”，也因此，公考培訓曾被認為是“穩(wěn)賺不賠”的生意。

但事實上，這并非是公考人的“常態(tài)”。畢竟，這不是一個靠“砸錢”就能定勝負的事情。

“筆試看網課、面試報個班的情況很普遍。但要不要報班、報什么班還是因人而異，不同的考試、不同的報考崗位，對應的競爭程度也完全不一樣。”在2020年成功“上岸”、考入某省屬事業(yè)單位的左依依對《財經天下》周刊表示。

“備考事業(yè)單位難度較低。我在筆試上只花了幾百元，主要用于閑魚拼網課、買教材刷題和付費粉筆App會員看試題解析，面試更多是和備考的朋友一起練習。平時也看了很多B站的公考視頻做補充。當時的筆試成績高出第二名近10分，我就沒有再報線下面試班了，因為筆試高出6分以上，面試基本就很難被超越了?！?左依依說。

而從今年暑假就開始備戰(zhàn)國考的柯曉，也只是在9月開學時報名了粉筆教育售價近千元的網課班?！艾F(xiàn)在網上各種資源都很豐富，但是盜版也比較多，資料容易不齊，所以為了節(jié)省資料收集的時間，我就直接報了課。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圖個心理安慰。但實際上，專門報班學習的同學很少，那種動輒就好幾萬元的線下筆試或面試班我是不會報的，感覺根本不值?！笨聲哉f。

2001年，中公教育在創(chuàng)始人李永新的帶領下進入公考培訓領域。彼時華圖教育剛剛成立，十四年后主打線上的粉筆網橫空出世，在公考培訓市場上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據相關機構統(tǒng)計，2019年公務員考試培訓市場競爭格局中，中公教育市占率33%、華圖教育市占率15%、粉筆教育市占率13%，其他中小型培訓機構合占39%。公考培訓的三家頭部機構里，除粉筆外，中公和華圖均是以線下培訓起家。

在2018年底，中公教育借殼亞夏汽車成功上市，成為A股的“職業(yè)教育第一股”。

華圖教育在5次沖擊IPO失敗后，于2019年通過收購山鼎設計，意圖“曲線上市”。2020年5月，山鼎設計更名為“華圖山鼎”，但至今華圖教育仍未能和山鼎設計并表。今年年初，在IDG資本的領投下，粉筆也完成了近4億美元的融資。

然而，現(xiàn)在的中公、華圖和粉筆，都各有各的“憂愁”。

根據中公教育財報顯示，2021年前三季度，公司實現(xiàn)營收63.01億元，同比下降15.29%，歸母凈利潤為-8.91億元，同比下降167.45%。今年第三季度，公司營收同比下降68.79%至14.45億元，歸母凈利潤更是從同期盈利15.54億元，“變臉”為虧損7.94億元。

在對深交所關注函的回復中，中公教育表示，受疫情影響，2020年省考聯(lián)考筆試時間推遲，導致2020年第三季度確認的收入較高；同時，今年省考、編制內教師招錄人數(shù)的減少和事業(yè)單位參培率的下降等也對收入產生了很大影響。財報顯示，2020年，公務員序列、教師序列、綜合序列和事業(yè)單位序列為營收四大主要來源，分別占總營收的56.14%、16.02%、15.90%和11.37%。

公考培訓行業(yè)和K12教育不同，公職人員每年招錄情況是經常波動的。從中公教育的業(yè)績表現(xiàn)可見，招錄節(jié)奏及考情的變化很大程度上會影響學員的參培率。過往以線下課程為主的公考培訓，也受到了如今的在線培訓和疫情的影響。

中公教育的老對手華圖教育的招股書顯示，在2015-2018年，公司分別實現(xiàn)營收13.17億元、18.93億元、22.4億元、23.4億元。盡管公司的營收仍在不斷增長，但增速卻已逐年放緩。

今年以來，主打線上培訓的粉筆教育也曝出裁員的消息。在去年揚言要邁入百億元級收入規(guī)模后，公司開始急速擴張線下業(yè)務，但在今年年初剛剛完成新一輪融資不久，就傳出了公司大幅裁員7000人、不少業(yè)績不佳的校區(qū)已被關停的消息。公司隨后回應稱傳聞消息不實，但有粉筆教育的離職員工曾向《財經天下》周刊透露稱，其在試用期一個月后就被突然辭退，裁員波及的主要業(yè)務部門是線下課，包括公考、教招等。

對公考培訓市場的反差降溫現(xiàn)象，中國教育在線總編輯陳志文認為：“人多未必有生意。不同于看中續(xù)費率的K12教培市場，考研、考公類培訓更多是‘一錘子’買賣，復購率低。況且，K12的消費主體不僅是孩子，更在于給孩子學習持續(xù)投入的家長，而考公面對的大都是具有更多選擇的成年人。此外，在大規(guī)模擴張后，場地管理、師資及課程質量維護起來都不輕松，很有可能出現(xiàn)邊際效益遞減的轉折點?！?/span>

預收費財富密碼“失效”

“雙減”對教培行業(yè)帶來的影響，并不僅限于K12教育。職業(yè)教育領域在運營模式和資金管理等方面，也都走向規(guī)范化。

在教培行業(yè)，“預收費”似乎長期以來都成了“默認”的行規(guī)。大多數(shù)機構都會對學員承諾提高多少分數(shù)或通過某類考試，并以此為由提前收取培訓費用；同時它們還表示，若未兌現(xiàn)承諾，則退付學員全款或部分費用。

在目前的公考市場上，這一模式也是存在的，只不過是被冠以“協(xié)議班”的稱呼。

據悉，公考培訓的“協(xié)議班”誕生于中公、華圖之爭。在2015-2016年間，為超越華圖教育，坐上“公考一哥”的位置，中公教育首創(chuàng)了這一“激進”的商業(yè)模式——協(xié)議班。

據《財經天下》周刊了解，中公教育的培訓模式目前主要分為協(xié)議班和普通班。其中，普通班主要指的是單報筆試或者面試課程的學員班。單報筆試課的價格在1萬元左右，單報面試課的價格在2萬元左右，但這兩項均不包含任何退款服務。

而協(xié)議班是中公教育主打和重點營銷的班型，又分為封閉式學習協(xié)議班和階段式學習協(xié)議班，主要采用的是線下授課的形式。

根據中公教育相關人員透露，以備戰(zhàn)國考為例，參加封閉式學習協(xié)議班的學員會在每年4-5月間，進入基地封閉式學習120-150天左右，包住不包吃，去年的學費參考價為69800元；而階段式學習協(xié)議班主要采用的是“49+12+7”天的模式，即學員們在暑期上課49天、國慶前后上課12天，再加上考前最后上7天押題課，去年的學費參考價為52800元。

值得注意的是，協(xié)議班的“退費”也不是100%可退的。據了解，中公教育的協(xié)議班一般是筆試和面試全課程打包，如果學員筆試不過會退付部分費用，面試不過才會全額退款。

“不過包退”的營銷，讓中公教育成功地打響了招牌。協(xié)議班模式也成為了中公教育的“財富密碼”。

財報數(shù)據顯示，2017年中公教育協(xié)議班占面授課程比例從上一年的59.02%增至73.75%；同年，中公教育收入同比增加了56%。

協(xié)議班在吸引更多消費者的同時，也吸收了大量的“預收款”。現(xiàn)金流充足的中公教育，每年也都獲得了可觀的財務性收入。

根據財報，2017-2019年，中公教育分別實現(xiàn)營收40.3億元、62.3億元和91.7億元。其中，2018年公司在投資上的支出為171億元，實現(xiàn)相關收益超1億元；2019年其投資支出增至270億元，由此獲益近3億元。

2018年底中公教育成功借殼上市后，它推出的“協(xié)議班”和預付費模式，也開始被華圖教育、粉筆教育、導氮等越來越多的同行效仿。

2019年，中公教育還在協(xié)議班基礎上進一步推出了培訓貸款產品“理享學”。據媒體報道，理享學的宣傳點是“0元入學”，學員繳納培訓費用時不用預先支付現(xiàn)金，可以通過申請貸款的方式繳納；如若學員招考通過，貸款到期由學員自行還款給資金方，招考不通過則由中公教育代替還款。

但是，理享學帶來的學員信用貸款風險，也曾成為外界質疑中公教育的主要問題。協(xié)議班“預收費”模式本就容易產生退費糾紛，“理享學”這類預貸款服務更是在此基礎上變本加厲了。

在黑貓投訴平臺上，《財經天下》周刊發(fā)現(xiàn)，與“中公教育”相關的投訴量達3312條，其中大部分退費相關的投訴都與協(xié)議班相關。多名消費者反映，中公教育的協(xié)議班不能按期退款，出現(xiàn)屢次推脫、不予辦理退款的情況。值得一提的是，在平臺上對理享學的80多條投訴中，除了“未按時按協(xié)議規(guī)定退款”、“多次誘導學員貸款”等之外，還存在著對“個人信息泄露”、“影響學員征信”等信息安全問題的投訴。

目前，據中公教育工作人員表示，其“理享學”相關產品已全部下架。而在上市公司公告中，從未對其做過正式披露；但業(yè)界也有聲音質疑稱，是否由于之前中公教育對“理享學”產品的推廣過于激進，才帶來了今年三季度業(yè)績的“變臉”。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11月30日，中公教育曾收到安徽證監(jiān)局的警示函，其中指出，2019-2020年，公司與多名關聯(lián)方存在業(yè)務合作，相關交易金額達到應披露標準，但未按規(guī)定履行信披業(yè)務。

據此前媒體報道，這些關聯(lián)方包括北京創(chuàng)晟建筑裝飾工程有限公司、上海貝丁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吉安市井開區(qū)理享學金融信息服務有限公司、陜西冠誠實業(yè)有限公司。而創(chuàng)晟建筑裝飾公司與中公教育多家子公司屬于同電話企業(yè)，上海貝丁網絡為理享學金融公司唯一大股東。

但無論如何，教培機構的“金融化”，無疑意味著極大的風險。近年來，隨著學霸君、優(yōu)勝教育等多家機構“暴雷”，K12教培機構資金監(jiān)管問題也引發(fā)了業(yè)界極大關注。對職業(yè)教培領域而言，也必須重視“預付費”模式背后的隱憂。

“名師效應”也失靈了？

“名師效應”，在公考培訓行業(yè)中一直被認為是非常重要的。

今年11月，公考培訓機構尺墨教育獲得了3000萬元的融資。其投資方金石資本就曾表示，之所以看好它，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其“對師資要求高，所有任教老師必須是公職人員，在政府機關及相關相關事業(yè)單位工作超過5年以上”。

但畢竟這樣的師資是有限的?，F(xiàn)在，也有不少人開始對公考培訓的師資力量產生了疑慮。

張牧霄認為，要想“上岸”，個人的學習和判斷能力才是最重要的?！敖膛鄼C構的名師效應已經慢慢減弱了。我發(fā)現(xiàn)，很多所謂的‘名師’大都出現(xiàn)在各種公開網課中；而線下給我上課的老師，更像是內容的‘搬運工’。而且有不少老師私下也會考公，但考了好幾年也還沒有考上。我考上后，還有老師來祝福我，說很羨慕我，他們其實也挺心酸的?！?/span>

對于公考培訓機構的師資，柯曉也報著懷疑態(tài)度?！捌鋵嵨覉蟮木W課到后面基本是自學了。我感覺，這一行業(yè)存在教學質量參差不齊的問題。我很好奇公考培訓的老師們有多少是已經考上公務員的?！笨聲赃€聽說，很多考公失敗的人可以直接應聘做培訓老師，“我知道的時候很吃驚”。

“如果想單獨跟著名師去上課，其實比較難。一是價格一定會很高，二是大咖們現(xiàn)在更多是上網絡公開課、受邀做講座和負責研發(fā)押題等工作。絕大部分的中公老師是流動辦公，基本都在全國各地出差，哪個省有考試就去哪兒是我們的常態(tài)。常駐教學點的一般是管理和銷售方面的人員?！敝泄逃本┛偛拷處熃畬Α敦斀浱煜隆分芸硎?。

指明燈智庫首席專家呂森林指出，對機構來說，名師重要但只有名師是不行的。名師更多時候就是一個招牌，個人的服務能力是有限的，無法規(guī)?；粘汕先f學生的還是整個團隊。

“實際上，學生和教培機構的認知往往存在偏差，要實現(xiàn)成功的個性化輔導是需要雙方高效付出的，而且學習的本質還是靠自己，但如果期望過高就容易產生心理落差。教育是一種人工服務，沒法完全標準化，有很大的不確定性?！眳紊终f。

此外，隨著“雙減”政策靴子落地，K12教培機構也紛紛轉型職業(yè)教育賽道，而公考培訓作為這一領域的重要分支，也成為了不少機構瞄準的蛋糕。今年3月，新東方投資了公考培訓機構導氮教育；7月，高途上線了新版App，覆蓋了語言培訓、大學生考試、財經、公考、教資、留學、管理、醫(yī)療等多類型職業(yè)教育業(yè)務。

伴隨“預收費”模式監(jiān)管趨嚴、“名師效應”不再顯著、K12教培巨頭入局，公考行業(yè)的元老們應該也感受到了更大的壓力。

“職業(yè)教培競爭激烈，消費者也越來越理性，想要做好公考生意并不容易。而且職業(yè)教育賽道上的玩家想做多元化業(yè)務也比較難，因為它如果要細分下來會涉及很多領域，會進一步提升企業(yè)的獲客成本。不同于K12教育，職業(yè)培訓的‘跨行教育’對老師的要求更是嚴苛。不過像中公、華圖教育等基本盤比較大的公司在這方面還是有一定可行性的，但要做起來，肯定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眳紊终f。

（應受訪者要求，柯曉、左依依、張牧霄、江寒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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