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一滴水（程其想）

嫁女

我的家鄉(xiāng)在南昌市的郊區(qū)靠近鄱陽湖。那里湖泊縱橫交錯，漁歌唱晚；稻田望不到邊，一陣風(fēng)吹來稻香百里；五百里鄱陽湖水色連天，草洲上候鳥翩翩起舞；油菜花飄香，荷塘蛙聲一片；春雨醉綠柳，牧童笛聲揚；是鄱湖魚米之鄉(xiāng)。

鄱湖魚米之鄉(xiāng)

小時候那家要嫁女是村里的頭等大事。嫁女家父母必須提前三個月就要辦好女兒陪嫁妝。這幾項嫁妝是必須要的:樟木箱一只，漆成豬肝色。嫁女家放些錢在箱中叫壓箱錢。新娘到了新郎家拿出鎖匙在眾人的監(jiān)督下交由伴娘開箱，取出壓箱錢，少則幾百幾千多則上萬幾十萬，這就要看新郎家的彩禮多少和新娘家的富足程度來決定壓箱錢的多少。內(nèi)面專門有一個紅包是給伴娘的，一般一二百元左右。還有大中小一套木制腳盆，大腳盆洗澡，中腳盆洗衣服，小腳盆洗腳，刷上桐油漆成紅色。再就是木制圓馬桶一只，叫做“百子桶”，供大小便和孕婦生孩子坐便用，刷上桐油漆成紅色，嫁女時馬桶里要放進(jìn)紅色雞蛋，以供新娘到婆家吃，意味著新娘早生貴子。

樟木箱

腳盆

百子桶（馬桶）

而哭嫁傳承了幾千年，新娘家越哭新郎家就越發(fā)，不哭不發(fā)。

娘哭嫁教女

記得我12歲那年，鄰居程應(yīng)春叔嫁女，新娘是金鳳姐姐。按風(fēng)俗全村每戶人家在新娘出嫁三天之前送來“嫁飯”，“嫁飯”為10至12個雞蛋，一塊花手帕（后來發(fā)展到一條花手巾）。出嫁那天早上派一個代表來吃“嫁飯”，我是代表我家來吃“嫁飯”的。

“嫁飯”酒席為七個菜:兩個稻草捆綁東坡肉（共三市斤）、一盤干小魚、兩盤炒白羅卜絲（不放肉）、兩大飯碗豆干湯，如果吃的菜不夠東家會加上羅卜絲。酒為自己家釀的清明酒，它香醇甜蜜后勁十足，一不小心多喝就會吃醉，醉得你東倒西歪，好比活神仙呢！而茶水是自已家里種的谷雨茶葉泡的，清香醇口悠悠醉人。米是“碾子”碾的“湖南早米”，它長粒白如玉，清香柔軟爽口不要菜也能吃上兩大碗呢！而人們禮貌客氣，尊老愛幼，拱手作揖，按輩分稱呼。

“嫁飯”拿現(xiàn)在來說很寒酸，由于當(dāng)時農(nóng)村很窮只有這樣。但人們照樣吃得興高采烈心滿意足呢！

只見廳堂里燒了一盆木炭，用篾罩罩著，篾罩上放著一把竹篩子，新娘所有的陪嫁妝都要放在上面烤照一下，意思為“過千人眼”可辟邪。金鳳姐姐的陪嫁衣服被子枕頭鞋襪等一件件由人傳來，在篩子上放烤一下，然后放在外面的抬架上，捆綁好由新郎家人抬走。

金鳳的舅舅他今天算是最大坐在主席宴上，全場的嘉賓都要看他的行動來結(jié)束吃喜酒。他若是覺的大家吃的差不多了，會站起來講道:“兩位紅葉（媒人）各位親戚朋友，今日我外甥女出嫁感謝大家來光臨，使我三生有幸??！”，然后他拖長著嗓子拱手作揖地說道:“哭嫁了！”說完立即離開酒席，眾人必須也跟著離開酒席。

立即嗩吶響，吹奏一陣子后停。

開始哭嫁

這時閨房里傳來“哭嫁”聲，見金鳳姐姐的父母哥哥嫂嫂弟弟妹妹，本家嬸子嫂子、外婆舅母阿姨等一大群人在房間里。金鳳姐姐坐在閨女床上，頭戴著鳳冠。由其外婆給她開了“粉面”，所謂開“粉面”就是在新娘臉上抹著白香粉，拿著帶水的白棉線挽成雙線，一頭用嘴巴咬著，另一頭用手拿著，在新娘臉上來回夾去毫毛和臟物，使她臉上光澤白凈美麗動人。這一手藝是絕活一般人是做不來的，很有訣竅呢！以前有專門賺錢開“粉面”的粉面婆，開“粉面”必須在出嫁的天剛拂曉前完成。金鳳姐姐在紅衣嫁妝上套個紅肚兜，肚兜里裝滿了紅包。胸前掛著一面銅鏡為“照妖鏡”，她不斷地哭泣著。

媒婆

而媒婆打扮的花枝招展，擦脂抹粉，抽著香煙，一會兒跑房間一會兒跑廳堂，忙得不可開交。

有人不斷地在哭嫁的人群頭上拋撒著染成紅色的棉花籽、紅棗和柏樹葉，意味著青青吉吉，早生貴子，多子多孫。

母女抱著哭嫁

先由金鳳母親引領(lǐng)開口“哭嫁”:

我的崽呀！今天出嫁娘怎么舍得你?。?/p>

十月懷胎把你生??！兩年奶水把你喂??！硬飯米粥把你飽??！尿布屎片娘來洗??？

你可曉得娘的累嗎？冷暖饑飽娘心掛??！頭痛腦熱娘心驚??！我的崽啊！

帶你帶到三五歲啊！跟前跑后惹人愛??！十年讀書費來繳?。♂樉€女活把你教??？

帶你帶到十六七歲??！你總才曉得尿屎臭??！屋下田頭曉得幫??！洗衣煮飯樣樣來??！爸娘疾苦會頭痛??！爸娘怎么不喜歡你呀？哪里曉得呀？女大十八就要出嫁啊！

崽?。∥业男母伟。“帜镌趺瓷岬媚惆?？（爸娘同聲哭嫁）。

婆家哪有娘家好呀？公婆哪有爸娘親呀？做人媳婦難做人?。r時處處要小心?。?/p>

孝敬公婆是本分??！服侍丈夫為賢道??！屋里屋外勤打理?。∠匆伦鲲堃陌。∽鋈俗鍪乱驼{(diào)??！有理無理讓三分啊！等到三年兩載兒出世?。〔旁谄偶宜銈€人?。?/p>

崽??！肉??！從今以后?。○嚭渑约夜馨?！有病有痛自家擔(dān)??！總記得爸娘的教誨??？在婆家做太婆??！

這時嗩吶又響，奏了一陣子后停，接著銅鑼響，響了一陣子后停，聽見村長拖長著嗓門說道:“一吹一打了！”

新娘哭嫁

輪到新娘“哭嫁”:

爸??！娘??！我的親爸娘?。?/p>

今日女兒出嫁去?。≡跎岬冒帜锇。?/p>

蠟燭紅火照華堂??！女兒開言叫爸娘啊！

父母養(yǎng)兒盼指望啊！如似南柯夢一場?。?/p>

一尺五寸把兒養(yǎng)??！移干就濕苦吃盡??！

在娘三年懷中滾??！在爸肩上拉屎尿??！

青布裙來白圍腰??！背兒過了多少山坳坳??？

布裙從長背到短啊！這田背到那田轉(zhuǎn)?。?/p>

風(fēng)里來?。∮昀锶グ。“帜锇盐依洞蟀?！

怎知望著撿蛋時??？哪知鳥兒出巢去??！

爸娘恩情比海深??！女兒怎么舍得爸娘啊！

這時嗩吶吹響，吹奏一陣子停，銅鑼響，響一陣子停。

“二吹二打了”村長拖長著嗓門喊著，告訴屋里的哭嫁人還有最后一場哭嫁了，請抓緊時間哭吧？

哭嫁如哭喪

最后是眾人哭嫁

新娘對哥嫂哭嫁:

我的哥嫂啊！一個桔子十二瓣，哥嫂妹妹要分散?。∫桓褡邮?jié)，逢年過節(jié)要來接啊！一個雞蛋沒散黃，你家姊妹日子長??！一口水缸三道箍，你我姊妹莫生疏?。?/p>

姑嫂哭嫁:

嫂:姑姑今天出嫁去??！哥哥嫂嫂斷心腸??！

雨打芭蕉滴滴響??！想去往事淚汪汪啊！

抱著姑姑走街坊啊！背著姑姑看龍燈??！

姑姑（新娘）:

嫂?。∥业挠H嫂嫂?。?/p>

今日姑姑出嫁去??！怎舍得離開嫂嫂??？

油菜花啊！百里香啊！嫂嫂恩情永不忘??！

過年過節(jié)來相會??！只盼嫂嫂笑臉迎啊！

嫂:禾花香?。〉竟赛S?。砟旯霉脦簛戆?！哥嫂出門十里迎??！

姑姑（新娘）:

梅花香?。∠踩附邪?！姑家喜迎親哥嫂啊！

等到吾兒滿周歲??！哥哥嫂嫂坐主席??！

大海寬又深啊！怎比我姑嫂感情深??？

姐弟哭嫁:

姐（新娘）:弟弟親??！弟弟好??！

搖籃搖啊搖??！唱支童謠給弟聽??！

山路灣灣水潺潺??！牽著弟弟去上學(xué)??！

經(jīng)常哭罵打架鬧??！惹得爸娘來生氣??！嬉皮笑臉惹爸娘笑啊！轉(zhuǎn)眼忘得一干二凈啊！

揀個石榴平二分?。〈蜷_石榴十二格，嗝三隔四不隔心??！

弟:姐姐親??！姐姐好??！姐姐出嫁弟不舍啊！

記得喲！姐姐背我上幼兒園??！帶我上山采茶葉啊！

小滿栽禾亂似麻??！姐姐栽禾唱山歌啊！

我在田埂甩泥泡??！沾得姐姐滿臉泥??！

從今姐姐出嫁去啊！使得弟弟好孤單?。?/p>

東邊太陽西邊雨??！到了暑假去看姐啊！

姐妹對哭:

姐:我的妹妹啊！桃花樹上十二丫，我們同根又同丫??！今朝妹妹要分離啊？離開繡樓好孤單??！

妹（新娘）:桃花樹上十二丫，我們同父又同娘??！今朝姐妹要離開?。‰y舍難分情難斷??！

姐:桃花樹來丫對丫，我姐心里難寬懷?。G你妹妹婆家去?。》昴赀^節(jié)又才來?。?/p>

妹（新娘）:桃花樹上丫對丫，望姐心里多寬懷啊！多承姐姐把妹妹待?。〗愕慕陶d記心頭?。?/p>

輪到長輩們哭嫁:

崽?。∪獍。?/p>

稻花香??！稻谷黃??！到了婆家是婆家人啊！嫁出去的女啊！潑出去的水?。≡谄偶易鎏虐?！

一年三節(jié)回家來?。】窗钟挚茨锇?！

孝敬公婆是孝道啊！服侍丈夫是婦道??！吾兒早生貴子，做太婆啊！……

這時嗩吶吹響，奏了一陣子停。接著銅鑼響，銅鑼手使勁地敲打著鑼:“砰砰砰”催人心惶，催人淚下。

“三吹三打了”村長拖長著嗓門叫喊著，提醒哭嫁的人們結(jié)束哭嫁了。

這時見新娘長兄過來抱妹妹出嫁，為了怕哥哥抱累了歇一下、弟弟拿著椅子跟在后面做好姐姐墊腳的準(zhǔn)備。按照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出嫁女腳是不能貼著地的，貼著了地就是帶走了娘家的土地是十分不吉利的。這時由送嫁的十個姐妹和弟弟一同撐扶著走出村口，然后新娘站在椅子上再由新郎背上花轎。

隨著村長的“三吹三打了”話音剛落，房里哭嫁聲更響更凄涼更斷人心腸！旁人聽后淚汪汪。真是“哭嫁如哭喪”??！最后大家齊聲哭唱道:“到了婆家做太婆?。　?。

“出嫁了！出嫁了！”村長拖長著嗓門唱道，催促著新娘趕快出來。

這時新娘兄長滿頭大汗抱著哭得死去活來的妹妹向村口跑去。

新郎迎娶新娘

這時嗩吶鑼鼓喧天，人們不斷地拋撒著紅棉花籽紅棗柏樹葉。但不能燃放爆竹送行，如果燃放爆竹意味著“趕緊將這個狐貍精送走”的意思。

“起轎了！”媒婆一聲叫喊。

新郎騎著駿馬頭戴著插花禮帽，身穿婚禮服披著大紅布，胸扣著大紅花。

連駿馬頭上也戴著一朵紅花呢！

新郎滿臉紅光，興高采烈，走在迎親隊伍的最前面、領(lǐng)著花轎吹吹打打浩浩蕩蕩將金鳳姐姐迎娶走了。

見一群小孩跟在后面跑著呢！

大門對聯(lián)寫著:

珠聯(lián)璧合

翔鳳乘龍兩姓偶

好花圓月百年春

壬寅年 虎年 甲辰月十五